晕头转向的拼音

陪娃学拼音,我被搞得yūn tóu zhuàn xiàng de pīn yīn,谁懂啊?

我以为我这辈子跟拼音这玩意儿已经彻底和解了。真的。早就把它扔到记忆的犄角旮旯里,贴上封条,此生不复相见。毕竟,对于一个每天在键盘上盲打如飞的成年人来说,拼音不过是一种肌肉记忆,一种几乎无意识的工具。直到,我儿子,那个刚上一年级的小豆包,把一本崭新的语文书和一张五颜六色的拼音挂图“啪”地一下拍在我面前。

那一刻,我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发出了“咯噔”一声,带着点嘲讽的意味。

陪读的战争,从 a, o, e 开始,就注定是一场硬仗。但我万万没想到,真正让我溃不成军、彻底陷入混乱的,居然是我自以为早已烂熟于心的拼音。

“爸爸,为什么 j, q, x 后面的 u 没有眼睛?” 小豆包指着书上的“ju”,小脑袋瓜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。他的手指头胖乎乎的,指尖戳在那个光秃秃的“u”上,仿佛在控诉一个世纪骗局。

是啊,为什么?我的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从尘封的知识库里调取合理的解释。“因为…因为 j, q, x 这三个小淘气,它们只跟戴眼镜的 ü 玩,所以大家就商量好了,看到它们仨,就知道后面的 u 肯定是 ü,为了省事,就把眼镜摘掉了。” 我编得自己都快信了,感觉自己像个临场发挥的外交官。

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然后翻到下一页,指着 “nü” 和 “lü” 问:“那它们为什么不摘眼镜?”

我……我当场就被KO了。

这还只是开始。真正的晕头转向,是当平舌音和翘舌音这两个大魔王登场的时候。我指着挂图,声情并茂地教他:“你看,z, c, s,舌头要平平地放,顶住牙齿,像蛇一样发出‘嘶嘶’的声音。” 我示范了一下,自认为非常标准。然后是翘舌音,“zh, ch, sh,舌头要卷起来,对,往上卷,像要吃一个卷饼!”

小豆包努力地模仿着,他的小舌头在口腔里笨拙地扭动,像一条迷路的小蚯蚓。发出来的音,不是 “zhī”,而是带着口水的 “zī”;不是 “chī”,而是漏着风的 “cī”。折腾了半个钟头,他嘴里念叨的“吃饭”,听起来永远像是在“呲饭”。我急得抓耳挠腮,感觉自己的舌头也跟着打了结,分不清到底该卷还是该平。那一瞬间,我甚至开始怀疑人生,怀疑我说了三十多年的普通话,是不是一直都带着点我自己没发现的口音?

更要命的,是那高高在上的四座大山——声调。

“来,跟我读,mā, má, mǎ, mà。”

“mā, mā, mā, mā。” 他用同一个调,理直气壮地读了四遍。

“不对不对,声调不一样!你看,一声平,像开车走在高速上,呜——” 我用手比划出一条直线。“二声扬,像有人在叫你,欸?谁?” 我的手往上画了个钩。“三声转个弯,嗯?” 手跟着画了个V。“四声往下掉,看!” 我猛地一挥手。

一套广播体操般的动作做下来,我自己气喘吁吁,小豆包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同情。他努力地再一次尝试,结果一声和四声混淆,二声和三声不分。他指着书上“妈妈骂马”的经典绕口令,一脸无辜地问我:“妈妈为什么要骂马?马做错了什么?”

我感觉我的血压在升高,脑子里有一万个小人在敲锣打鼓,它们齐声高喊:yūn tóu zhuàn xiàng!

陪他学习的过程,也是我重新审视这套熟悉又陌生的符号系统的过程。我这才发现,我们成年人所谓的“会”,不过是绕过了所有“为什么”之后的结果。我们知其然,但早就忘了其所以然。Pinyin,这个我们识字的“渡船”,当年载着我们渡过了蒙昧的河流,我们上岸后,便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汉字的广阔大陆,谁还会回头看看那艘船的构造有多么奇特,甚至有些反直觉呢?

比如那个 i,在 zi, ci, si 和 zhi, chi, shi, ri 里的发音,根本就不是一回事。这怎么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讲清楚?告诉他这是“整体认读音节”,一个专有名词砸过去,他只会更懵。

那段日子,我的世界被各种声母、韵母、声调的组合搅得天翻地覆。晚上做梦,梦见自己被一群长着眼睛的“ü”追着跑,它们一边跑一边问我:“为什么见到j, q, x就要摘眼镜?凭什么?!” 我在梦里落荒而逃,狼狈不堪。

然而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晕头转向里,我也找到了一丝奇异的乐趣。我开始欣赏这套系统背后那种“约定俗成”的粗暴与高效。它不跟你讲太多道理,它就是一套规则,一套密码,你记住了,就能打开汉字世界的大门。它就像一个脾气古怪但业务能力极强的引路人,过程可能磕磕绊绊,但总能把你带到目的地。

现在,小豆包的拼音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。他会用歪歪扭扭的拼音给我写纸条,“bà ba wǒ ài nǐ”。虽然声调还是时常标错,但他已经掌握了这门“外语”。

而我,也终于从那场拼音引发的眩晕中缓过神来。我看着他捧着带拼音的童书,一个字一个字地磕磕巴巴地读着故事,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,睫毛长长的。我忽然觉得,那些让我晕头转向的夜晚,那些为平舌翘舌而抓狂的瞬间,都变成了某种温暖的印记。

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,不光是他的,也是我的。我们都在重新学习,只不过,他学的是知识,而我学的,是如何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,耐心地、笨拙地,重新找回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好奇与困惑。

而我,就在这片由声母、韵母和声调构成的星空里,陪着他,再一次,心甘情愿地,晕头转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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