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夏天,总有那么一个瞬间。

你还在嫌zhī liǎo太吵?抱歉,这两个音节是我整个回不去的夏天

不是日历翻到六月,也不是气温突破三十度。是某个午后,你正昏昏欲睡,被粘稠的空气和窗外白晃晃的阳光烤得有点精神恍惚,然后,突然地,毫无征兆地——那声音就钻进来了。

“嘶——”

一声拉得极长的,带着金属质感的,仿佛耗尽了全部生命力气的嘶鸣。

就是它。知了。zhī liǎo。

那一刻,我敢打赌,全国至少有一半的人会皱起眉头,烦躁地嘟囔一句“吵死了”,然后关紧窗户,把空调开得更猛。

而我,恰恰是另一半。我只会愣住,手里的活儿停下来,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。然后,一股难以言喻的,混杂着喜悦、酸楚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,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

因为对我来说,zhī liǎo这两个音节,从来都不是噪音。

它是我童年记忆的背景音轨,是整个夏天的BGM,是一把能瞬间开启时光隧道的钥匙。

你可能无法理解。你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,习惯了汽车的引擎轰鸣、地铁的进站提示音、邻居装修的电钻声。在你的世界里,任何未经允许闯入耳朵的自然之声,都是一种冒犯。

可是在我的记忆里,夏天是属于乡下那条长满梧桐树的土路的。路边的野草在正午的暴晒下,蔫头耷脑地打着卷儿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、青草和某种野花混合起来的,有点呛人的味道。冰棒在离开小卖部冰柜的五分钟内,就会开始疯狂地融化,甜腻的糖水顺着手腕流下来,黏糊糊的,却开心得不得了。

而这一切画面的“画外音”,就是那铺天盖地的“zhī liǎo”声。

它不是那种悦耳的、能写进诗歌的鸟鸣,也不是乡间夜晚蛙声的协奏曲,它就是它,一种带着蛮横劲儿的、不容置疑的、几乎要刺穿耳膜的生命宣告,告诉你,夏天,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夏天,来了。

它唱的不是歌,是寂寞。是一个被拉得无限长的午后,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午睡,只有我和几个小伙伴,光着膀子,拿着自制的长杆和面筋,屏息凝神地去粘树上的“战利品”。那时候,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,只有头顶那永动机一般的“zhī liǎo”声,和我们自己砰砰的心跳。

它嘶吼着“我知道!我知道!”(知了!知了!)。它知道什么?

它知道阳光有多毒辣,知道树荫有多珍贵,知道哪片叶子背后的露水最甘甜。它也知道,这个夏天终将过去,它短暂的生命将在第一场秋雨里画上句号。所以它才要这样声嘶力竭,用尽全力地喊,仿佛要把一生的故事,都在这短短几十天里,全部讲完。

后来我长大了,离开了那条土路,住进了你现在习以为常的,所谓的“城市”。

这里的夏天,被巨大的玻璃幕墙分割成一个个冰冷的方块。我们靠着空调续命,靠着外卖解决三餐,靠着手机屏幕消磨掉所有无聊的时光。夏天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季节,而是一个需要“熬过去”的难关。

偶尔,在小区的绿化带里,也能听到几声稀稀拉拉的“zhī liǎo”。

但那声音太虚弱了,太孤独了。它被四面八方的高楼吸收、阻挡,被汽车的喇叭声轻易盖过。它不再是整个世界的主宰,只是一个可怜的,苟延残喘的注脚。每一次听到,都让我心里一紧。它就像一个从故乡来的老朋友,在一个陌生的、巨大的城市里迷了路,扯着嗓子喊,却无人应答。

所以,当你在办公室里,被窗外那一声声“zhī liǎo”搅得心烦意乱,想要抱怨的时候。

你能不能,稍微,稍微停一下。

你听到的,是物理学上的声波振动,是昆虫求偶的生物学行为。

而我听到的,是融化的冰棍,是外婆手里的蒲扇,是傍晚的凉风,是躺在竹床上数星星的夜晚,是再也抓不住的,一整个滚烫而闪亮的童年。

那个拼音,zhī liǎo。

它不仅仅是两个汉字的读音。它是一个密码,一个开关。每当它响起,我就会闭上眼睛,瞬间回到那个阳光能把皮肤晒得生疼,快乐却简单到只需要一毛钱冰棒的夏天。

抱歉,这声音对我来说,太过珍贵。所以,原谅我无法与你共情它的“吵闹”。因为在那片喧嚣里,藏着我再也回不去的,整个青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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