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一代,是不是都活得“很拼音”?聊聊数字时代的汉字失忆
就是那种,你明明知道一个词怎么念,甚至能在九宫格键盘上飞快地把它敲出来,可当别人让你把这个词写在纸上时,你的大脑,突然,一片空白。那个汉字就在嘴边,在指尖,却唯独不在你的记忆里。它像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,你知道它的一切,就是想不起它的长相。
这感觉,太诡异了。就好像你的母语,突然跟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。
我管这种状态,叫做“很拼音”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提笔忘字”了,那玩意儿我们从小学就开始经历。不,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系统性的遗忘。一种建立在拼音输入法之上的、虚假的文化繁荣。我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,什么都会,因为我们能“打”出任何东西。从艰深的古文到网络上最新鲜的热梗,只要你知道读音,手机就能为你铺开一条康庄大道。
可这路,走得越顺,我们离汉字本身,就越远。
前阵子和朋友去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茶馆,菜单是老板用毛笔手写的,龙飞凤凤舞,特有感觉。我朋友指着一道茶点,叫“木樨酪”,问我:“这个‘樨’字,你会写吗?”
我卡住了。真的,彻彻底底地卡住了。我的大脑里只有它的拼音——xī,甚至能清晰地脑补出键盘上那几个字母的位置。可这个字本身的结构、笔画、偏旁部首……像一幅被大雨冲刷过的水墨画,模糊不清,只剩下一个氤氲的轮廓。最后,我只能无比尴尬地掏出手机,打出“muxi”,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那个“樨”字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朋友说:“哦,想起来了,是这样写的。”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像个文盲。一个掌握了某种先进解码器,却完全不认识原文的文盲。
我们这一代人,恐怕是“很拼音”的一代。我们对声音的依赖,前所未有地超过了对形状的依赖。汉字,这个人类文明史上独一无二的表意文字系统,它的美,它的逻辑,它的根,都在被我们无意识地忽略。
想想看,一个“秋”字,左边是“禾”,右边是“火”,禾谷成熟,需要用火焚烧秸秆,这其中蕴含着古人对农耕、对节气的观察与想象。可对我们来说呢?它只是键盘上的q-i-u。那个充满了画面感和生命力的汉字,被压缩成了一串冰冷、毫无美感的拉丁字母。我们失去了感受汉字“颗粒感”的能力。
这种“失忆”是温水煮青蛙式的。输入法太方便了,它像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,把所有需要我们记忆和思考的苦活累活都包揽了。它不仅提供备选词,还联想、纠错,甚至预测你接下来想说什么。久而久之,我们的大脑里那片关于汉字的区域,好像就……外包出去了。它开始变得懒惰,然后萎缩,最后长满了荒草。
更可怕的是,这种“很拼音”的状态,正在悄悄地塑造我们的语言习惯,甚至思维方式。因为拼音输入法总是优先推荐最高频的词汇,我们不知不觉地,开始使用那些最常见、最“标准”的表达。那些更生僻、但或许更精准、更优美的词语,因为需要翻页查找,就被我们放弃了。我们的语言,在变得高效的同时,也在变得贫瘠和单调。那些曾经能脱口而出的同音异义词,现在常常让我们陷入选择困难,甚至直接用错。发个消息,还得回头看看,刚才选的那个“的、地、得”,对了吗?
这难道不可悲吗?
我开始有意识地对抗这种“很拼音”的状态。不是说要完全抛弃手机和电脑,那不现实,简直是螳臂当车。我只是想,在生活的缝隙里,为那些正在沉睡的汉字,找回一点点存在感。
比如,我开始逼自己手写一些东西。哪怕只是购物清单,或者随手记下的一个念头。当我握着笔,在纸上慢慢勾勒出每一个笔画时,我能感觉到那个字正在我的大脑里被重新“激活”。它的骨架、它的血肉,都变得清晰起来。这个过程很慢,甚至有点笨拙,但无比真实。
我还开始玩一个很老派的游戏:拆字。走在路上,看到一个广告牌,就下意识地去分析上面的字是什么偏旁部首组成的,去联想它的本义,去琢磨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。一个“爱”字,中间有个“心”,因为爱是用心的。一个“听”字,有“耳”为王,旁边还有“十目一心”,告诉你要专注。这简直像一场在城市里展开的寻宝游戏,每一个汉字都是一枚藏着秘密的彩蛋。
我不知道这种微小的努力能改变多少。或许,我们终将不可逆转地,全面滑向一个“很拼音”的未来。但至少,我想为自己保留一份对母语最原始的敬畏和感知力。
下一次,当你想不起一个字怎么写的时候,别急着掏手机。试着停下来,闭上眼睛,在脑海里一笔一画地,把它“写”出来。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,那种重新连接上文化根脉的感觉,真的很不一样。它会让你觉得,你不仅仅是在使用文字,更是在传承一种文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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