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lì lì zài mù de pīnyīn,是如何打开我们记忆尘封的旧铁盒?
今晚不知怎么的,就跟它杠上了。手指悬在键盘上,想打出这四个字,脑子里却突然卡壳,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,在某个频道上发出嘶嘶啦啦的杂音。lì lì zài mù。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,屏幕上的拼音串像一串陌生的咒语,然后,词语库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跳了出来。
就是这个瞬间,很奇怪,真的。不是看到汉字本身,而是看到那串拼音的时候,我的世界被猛地往后拽了一下。
Lì。第四声,短促,有力,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深潭。第一个“lì”砸下去,溅起的是小学教室里弥漫的粉笔灰味道。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着射进来,切割出一道道光柱,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里面翻飞、跳舞,像一群无声的精灵。老师的戒尺敲在黑板上,发出“笃笃”的声响,那个声音,也是第四声。清脆,决绝,不容置疑。
第二个“lì”,还是第四声。这一次,潭水被砸得更深。我看到的是奶奶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,夏天的时候,知了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叫着,没完没了。我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,看蚂蚁排着队搬家,奶奶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,摇着一把蒲扇,给我哼着不成调的歌谣。那个夏天的燥热、风扇的微风、奶奶身上的淡淡皂角味,全都混在了一起,成了一块巨大的、融化了一半的薄荷糖,黏住了我整个童年。
Zài。又一个第四声。这一下,记忆的画面感简直要冲出屏幕。那是我第一次骑自行车,摔得膝盖鲜血淋漓。我爸没扶我,就站在不远处,隔着五六米的距离,冲我喊:“自己站起来!再骑!” 那个“再”字,他喊得特别重。我记得当时眼泪混着鼻涕,视线里他模糊的身影和周围旋转的天地,还有水泥地上那滩刺目的红色。疼,真的疼。但更要命的是那种委屈和倔强。现在想来,那个“zài”,几乎是我人生中学会的第一个关于“再来一次”的动词。
Mù。最后一个第四声。像一个收尾,一个句点,把前面所有的画面牢牢地钉在了那里。这一声,我想起的是大学毕业那天,我们一群人站在校门口那块刻着校名的巨大石头前合影。闪光灯亮起的一刹那,我看见了所有人脸上的笑,也看见了那笑意背后藏不住的迷茫和伤感。镜头里,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,像洒满了星星的夜空。那个场景,那个定格的“目”,就是青春的最后一瞥。我们彼此注视着,好像要把对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,但我们都知道,明天,大家就要奔赴各自的天涯。
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?
有时候,一个词语的意义本身,远不如它的声音、它的形态,甚至它的拼音,更能撬动你的情绪。我们每天都在用拼音输入法,飞快地打字、聊天、工作,那些字母组合对我们来说,只是一个工具,一个通往汉字的桥梁。我们很少会停下来,去端详一下这串字母,去感受一下它的声调。
但它们其实是有生命的。
每一个拼音,都承载着我们最初学习语言时的记忆。那个时候,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“典故”,什么叫“修辞”,我们只是笨拙地、一字一顿地跟着老师念,b-p-m-f, d-t-n-l。那些最单纯的声音,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开端。它们像一把把钥匙,保管着我们早已遗忘的、锁在童年某个旧铁盒里的秘密。
而“lì lì zài mù”这串拼音,四个全是第四声的音节,像四声沉重而清晰的鼓点,一步一步,踏在记忆最柔软的地方。它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力量,直接、蛮横地把那些久远的画面拉到你眼前,逼着你去看,去感受。它没有平声的悠长,没有上声的曲折,没有去声的婉转,只有斩钉截铁的呈现。
就像生活本身,很多最深刻的记忆,发生的时候,往往都没有预告,就是那么“Duang”的一下,砸在你生命里,从此,历历在目。
那个摔破的膝盖,那场手忙脚乱的考试,那次笨拙的告白,那张远去的火车票。它们都带着第四声的决绝,刻在了时间的底片上。
我突然觉得,拼音或许才是我们和母语之间最私密的连接。汉字是美的,是意象的,是属于所有人的文化遗产。但拼音,带着声调的拼音,是我们每个人独特的、私人的声音记忆。它记录了我们第一次发出这个音时的口型,第一次理解这个词时的场景,第一次用它来表达自己时的心情。
所以,当我不经意间敲下“lì lì zài mù de pīnyīn”这几个字时,我打开的,哪里是一个输入法,分明是打开了我自己那本尘封已久的,人生的相册啊。
夜深了,屏幕的光照在脸上,有点凉。我删掉了输入框里那四个字,然后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,重新敲了一遍。
lì。lì。zài。mù。
真好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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