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瞬间。就在刚刚。

别让你的中文世界,只剩下这片贫瘠的拼音(pínjí de pīnyīn)

我想打出“饕餮”这两个字,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“taotie”,输入法心领神会地给出了词组。我选中,发送,一气呵成。然后,一种奇怪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我盯着屏幕上那两个结构繁复、充满威慑感的方块字,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白。

我会读,我会用,但我……真的还会写吗?如果现在给我一支笔,一张纸,我能不假思索地复原它们那纠缠的笔画吗?

答案,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羞愧。

那种感觉,就像你明明知道故乡的方向,却只握着一张模糊的地图,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字母,而那些你魂牵梦绕的、标志性的白墙黛瓦、小桥流水,全都被抹去了,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白。这就是贫瘠。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,那种正在我们语言世界里悄悄蔓延的,一种“贫瘠的拼音(pínjí de pīnyīn)”现象。

我们这一代,或者说,从键盘和智能手机成为身体延伸器官开始的每一代,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个巨大的、由字母构成的舒适区。拼音,这个曾经帮助我们识字的伟大工具,如今在某种程度上,成了一道屏幕,一道隔在我们与汉字真正灵魂之间的毛玻璃。我们满足于通过它,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,却懒得推开门,去触摸汉字那真实、温热的肌理。

“羁绊”的“绊”是哪个“ban”?“桀骜”的“桀”怎么写?“沆瀣一气”的“沆瀣”呢?我们的大脑不再费力去检索那个由点、横、竖、撇、捺构筑的复杂城堡,而是选择了一条捷径——敲下拼音,然后在一个小小的候选框里,像皇帝选妃一样,挑出那个看起来最顺眼的。有时候,甚至都懒得挑,就用那个最常见的同音字,反正“意思差不多就行了”。

“意思差不多就行了”,这句话,简直是语言美学上的末日宣判。

汉字的魅力,恰恰在于它的“不差不多”。“明”是日月同辉的光亮,“暮”是太阳落入草丛的昏黄。“意”是心上之音,“思”是脑中之田。每一个偏旁部首,都像是一个家族的姓氏,携带着千年的基因和故事。它们不是冰冷的符号,它们是画,是诗,是历史的切片,是情绪的活化石。而拼音,它能告诉你声音,却无法告诉你这一切。它高效、便捷,但也因此变得平面、稀薄。

我常常怀念小时候抱着一本《新华字典》啃的日子。那时候,没有智能设备,遇到不认识的字,只能一笔一画地去数,去部首检字法里大海捞针。那个过程,现在想来是何其“笨拙”,但每一次的“捞针”,都是一次与那个汉字的深度邂逅。你会看到它的释义,它的组词,甚至它的“前世今生”。那个字,从此就不仅仅是一个发音,它在你脑海里,有了重量,有了色彩,有了具体的形象。

而现在呢?我们的语言世界,越来越像一片被过度开垦的土地。拼音是高效的化肥,催生了我们表达的速度,却也让土地的内涵,那份深藏的、需要慢慢挖掘的养分,渐渐流失。我们的词汇量,被输入法的联想功能固定在了一个狭窄的范围内;我们对文字的感受力,被无数个“xswl”“yyds”这样的字母缩写磨得迟钝。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信息交互速度,却可能正在失去与自己母语最深刻的情感联结。

这并非危言耸听,也绝不是要开历史的倒车,呼吁大家抛弃键盘,回归刀笔。科技的便利性毋庸置疑,它极大地解放了我们的生产力。但我想说的是,我们至少应该对此保持一份警惕,一份自觉。

自觉地,在打出一个词后,多看一眼它的字形,在心里默默描摹一遍。

自觉地,偶尔放下手机,拿起一支笔,哪怕只是写写购物清单,写写待办事项,让指尖的肌肉,重新记起那种与笔画共舞的感觉。

自觉地,去读一本纸质书,让目光在印刷的宋体字上停留、抚摸,而不是在屏幕上飞速划过。

因为我们的语言,不应该只是一连串正确的发音。它应该是一片丰饶的、物产富饶的土地。那里有“风”穿过“庭树”的婆娑声,有“月”照在“荷塘”的清辉,有“剑”锋上的冷冽,也有“茶”盏里的温润。这些美感,这些意境,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文化密码,全都藏在那些横竖撇捺的组合里,而不是那片贫瘠的拼音(pínjí de pīnyīn)里。

别让我们的大脑,最终变成一个只能识别拼音的“中央处理器”。我们要让它继续成为一座花园,一座迷宫,一座博物馆。在那里,每一个汉字都鲜活地居住着,等待我们随时推门拜访,聊一聊它几千年来,所见证的那些风与月,那些爱与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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