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nonglv这两个音节,听起来就那么绿?
我觉得,夏天不是蝉鸣,不是雷雨,也不是冰镇西瓜碎裂时那一声清脆的“咔嚓”。夏天最本质的声音,是安静的,是一种被巨大、无边的绿色包裹到近乎失聪的静。
就是那种绿。
它不是春天那种怯生生的、带着嫩黄底色的新芽,也不是秋天带着萧瑟预兆的墨绿,它是一种近乎暴力的、不讲道理的、要把整个世界都囫囵吞下的生命力本身。我们管这种颜色叫,“浓绿”。
这两个字,你把它念出来。nóng lǜ。
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体验,就是有些词,它的声音本身就画出了一幅画。而“浓绿”这两个字,它的拼音,nóng lǜ,对我来说,简直就是语言里的一场小型通感魔术。
我们来玩一个游戏。你闭上眼睛,把这两个音节,当成咒语,在心里默念。
nóng……
你感受到了吗?这个音,它从你的鼻腔后部开始共鸣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黏稠的质感。它不是一个轻飘飘的音。这个“nong”的发音过程,本身就需要你的口腔积蓄一点力量,然后像挤压一管饱满的颜料一样,把它推出来。它带着一种重量感,一种密度。像是什么东西,正在化开。是梅雨季里爬满老墙的苔藓,喝饱了水,厚得发黏;是泼在宣纸上还未干透的墨,带着一种晕染开来的、不可遏制的趋势;是祖母熬了一下午的绿豆沙,那种沙沙的、沉在锅底的厚实感。
这个“nóng”,它本身就是一种浓度,一种化不开的聚合体。它在听觉上,就已经拒绝了“清澈”和“稀薄”。
然后,第二个音节来了。
lǜ……
这个音完全不同。它的开头,“l”,是灵巧的,舌尖轻巧地一抵一放,像是一滴水珠从叶片最尖端滑落的那个瞬间。紧接着,是那个非常独特的元音“ü”。这个音,需要你把嘴唇收拢,收成一个很小的圆形,气流从一个极小的通道里挤出来。你试试看,发出这个音的时候,你的整个面部肌肉都是收紧的,有一种微妙的紧张感。
这个“lǜ”的声音,对我来说,就是生命力本身在拉伸、在积蓄力量的感觉。它不像“a”那样开阔,不像“o”那样圆融,它有一种锐度,一种执拗。它像是在浓稠的背景里,钻出来的一点最鲜活的、带着水汽的尖儿。是幽深潭水里映出的倒影,是雨后芭蕉叶上滚动的露珠,是极品翡翠在光下流转的那一抹最勾人的“绿意”。它清亮,但因为发音的口型,又带着一种克制和内敛,让这份清亮不至于浅薄。
现在,把它们连起来。
nóng lǜ。
一个沉下去,一个浮上来。一个铺陈开广阔无边的背景,一个在这背景上点下最要命的那一笔。nóng,是夏日午后那片纹丝不动、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树荫,那片几乎凝固了的空气。而lǜ,就是这片凝固的空气里,突然振翅而起的一只翠鸟。
这种感觉太奇妙了。它让我觉得,我们的祖先在创造这些词汇的时候,他们不只是在定义一种颜色,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唇舌,去模仿、去复现这种颜色带给他们的全部感官体验。他们感受到了那种绿色的“浓”,那种几乎要滴下来的、沉甸甸的生命汁液,于是他们用一个后鼻音的、共鸣的“nóng”来捕捉它。他们又看到了这浓重绿色里蕴含的、最精粹的生命之“绿”,那种带着锐气的、向上的力量,于是他们用一个口型收紧、声音聚焦的“lǜ”来描绘它。
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语言学或者记号学的范畴了。这是一种嵌入在我们文化基因里的诗意。
我记得小时候,老家院子里有一口井,井边的石墙终年不见阳光,上面爬满了厚厚的一层青苔。摸上去,是凉的,湿的,带着一种天鹅绒般的触感。每次下完雨,那片青苔的颜色就会变得异常深重,深到近乎发黑。我奶奶就会指着那片墙说:“你看,这绿得好浓哦。”
那时候我不懂,但现在我明白了。她说的“浓”,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深浅,更是一种触觉上的厚实,一种嗅觉上混合着泥土与水汽的湿润。而“nóng lǜ”这两个音节,就像一把钥匙,瞬间就能打开我记忆里关于那面墙、那个下午、那种空气湿度的全部感官存档。
语言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。它不只是工具,不只是信息的载体。有时候,它本身就是风景。而“浓绿的拼音”,nóng lǜ,就是我所见过的,最美的音韵风景之一。它用两个简单的音节,就讲完了一个关于夏天、关于生命、关于时间如何被填满的,最动人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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