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iào。第四声。

那个读作diào的音节,是我对抗整个喧嚣世界的仪式

一个干净利落的音节,像鱼线破开风声,“咻”地一下,带着你的全部心思,坠入一片未知的绿。

很多人问我,你图什么呢?花上半天甚至一整天,就那么呆坐着,盯着一根细细的杆梢,最后可能还空手而归。他们不懂,他们以为“diào”这个动作,指向的是鱼。

得了吧。鱼只是个借口,一个让这一切显得合情合理的幌子。

我们真正要“diào”的,是另外一些东西。

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瞬间?世界太吵了。真的。手机里的信息流像永不枯竭的瀑布,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是催命的鼓点,马路上永不停歇的喇叭声织成一张烦躁的网,把你裹得密不透风。你感觉自己像个陀螺,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着,停不下来,也不敢停。灵魂,好像被磨损得越来越薄。

就在这时,你需要一个出口。一个可以让你理直气壮“浪费”时间,并且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出口。

于是,你走向水边。

那个叫做“diào”的动作,就是你启动这个仪式的钥匙。当你握住钓竿,将那枚小小的、承载着希望的饵抛向远方时,你其实是在向内心深处的湖泊,投下了一枚问号。你把所有的焦虑、期待、浮躁,都系在了那根透明的线上,然后,把它远远地扔了出去。

世界,瞬间安静了。

剩下的,只有你,一根竿,和一片广阔的水面。空气里有水腥味和泥土的混合气息,偶尔有水鸟掠过,翅膀划破水面的倒影。你的感官被前所未有地打开了。你开始注意到风是如何吹拂水面,漾开一圈圈涟漪;你开始听见芦苇丛里细碎的声响;你甚至能感觉到阳光在皮肤上移动的轨迹。

这些,是在办公室的格子里、在拥挤的地铁里,你永远无法察觉的奢侈。

时间在这里是被拉长的,是被揉碎了,均匀地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。每一秒都清晰可感,又无关紧要。你不再去想那个还没回复的邮件,不再去琢磨明天会议上的发言,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,就是那个浮漂。它像一个连接现实与宁静的开关,只要它还静静地立在那儿,你的世界就是平和的。

你钓的,哪里是鱼。

你钓的是一个下午的安宁,是少年时在乡下小河边无所事事的自己,是某个早已模糊的面孔在记忆里的回光返照。你钓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专注力,是在信息碎片化时代里,重新找回的、能够完整地思考一件事的能力。

当然,戏剧性的时刻总会到来。

竿尖微微一颤,像心电图上一个突然的跳点。紧接着,浮漂猛地一个下顿,没入水中!那一瞬间,肾上腺素飙升,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握竿的双手。你猛地提竿,一股沉甸甸的力道从水下传来,通过鱼线,通过竿身,直抵你的心脏。

这是一场角力。一场原始的、不掺杂任何社会属性的对抗。你和水下的那个生命,通过一根线连接,进行着最纯粹的沟通。它挣扎,你牵引;它猛冲,你顺势;它力竭,你收线。手心里的汗,冰凉又滚烫。那一刻,你不是什么经理,不是谁的父亲或儿子,你就是一个猎人,一个与自然平等对话的生命。

最终,当那条闪着银光的鱼被拉出水面,在草地上鲜活地蹦跳时,一种巨大的满足感会包裹你。但这满足感,很快就会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。你看着它,看着它鳃盖的翕动,看着它眼里的惊恐,你会突然觉得,结果似乎没那么重要。

重要的是那个“diào”的过程。是等待的煎熬,是瞬间的狂喜,是博弈的智慧,是最终尘埃落定时的一丝悲悯和释然。

所以,我常常把鱼又放回水里。看着它甩着尾巴,迅速消失在深绿色的水中,我感觉自己也完成了一次释放。

“diào”,这个音节,它的意义远比字典上的解释要丰满得多。它是一种暂停,是给高速运转的生活摁下的暂停键;它是一种淬炼,是对耐心和心性的打磨;它更是一种回归,是让我们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,还能找到一丝与天地自然连接的脐带。

所以,下一次,当有人问起“钓”的拼音,或者不解你为何如此痴迷于这项“乏味”的活动时。

你可以告诉他,那是一个读作diào的动词,一个仪式,一个出口。是我们这些在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的普通人,给自己找到的一味解药,用来钓回那个快要被生活磨平的、鲜活的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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