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的起因,说出来有点可笑。我只是想打出“脚跟”这两个字。就这么简单。

你真的懂“jiǎo gēn”这两个音节背后的千斤重量吗?

但输入法跳出来的候选词里,一瞬间,我竟然有点恍惚。jiǎo gēn。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,舌尖轻轻抵住上颚,然后放松,一个清晰的、带着点决绝意味的音节就这么诞生了。多普通啊,普通到你甚至不会去想它。就像你每天踩着它走路,却从不低头看它一样。

可就是那个瞬间,我停下了手里所有的活儿。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,只剩下这两个音节在我的脑海里,嗡嗡作响。

我们这一代人,或者说,挣扎在城市森林里的每一个孤魂,嘴里最常念叨的词,恐怕就是“站稳脚跟”。这四个字,像一个魔咒,也像一个终极的KPI。父母的电话里,领导的期许里,甚至在自己午夜梦回的惊醒里,都刻着这四个字。

“站稳脚跟”,jiǎo gēn,得先站住了。

可到底什么是“稳”呢?是户口本上那几个烫金的字?是房产证上那个鲜红的章?还是说,是每个月银行卡里稳稳当当入账的、能让你在看到账单时不至于心惊肉跳的数字?好像都是,又好像都不是。

我见过太多试图“站稳脚跟”的人了。在格子间里,把自己的青春和发际线一起献祭给PPT和Excel的人。他们用咖啡续命,用外卖果腹,谈论着自己永远也买不起的房子和遥不可及的理想。他们的脚跟,似乎是踩在的,但又像是悬空的。踩在公司的地毯上,踩在拥挤的地铁里,踩在深夜回家的马路牙子上。每一步,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却又感受不到大地的回响。

那种感觉,特别像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。租住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,每天挤最早一班的地铁,去一个离梦想十万八千里的地方,做一份仅仅是为了糊口的工作。那时候,我最怕的,就是穿新鞋。因为脚跟总是会被磨破,贴上一个创可贴,血水混着汗水,黏糊糊的,每走一步都是一种酷刑。脚跟在疼,心里也在滴血。身体的疼痛和前途的迷茫,交织在一起,让你觉得,自己就像是海里的一叶浮萍,风往哪儿吹,你就往哪儿飘,毫无根基可言。

jiǎo gēn,这两个音节,其实藏着一种方向感。

脚尖,永远是朝前的,指向未来,指向你渴望抵达的地方。而脚跟,它在后面。它是你的起点,你的过往,是你走过的每一步路的印记。它是你每次发力向前时,那个给你最后支撑、让你猛然蹬出去的支点。

我们总被教育要向前看,别回头。但一个人如果彻底忘了自己的脚跟在哪里,那他的“向前”,会不会只是一种仓皇的逃离?

我想起我的外婆。她一辈子没离开过那个小镇。她的脚,是一双典型的劳动人民的脚,宽大,粗糙,脚跟上是厚厚的、龟裂的茧。夏天的时候,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,把脚泡在凉水盆里。她说,忙了一天,让脚跟歇歇,明天才有力气下地。她的世界很简单,脚跟踩在泥土里,就是踏实。泥土里长出庄稼,庄稼喂饱一家人,这就是她全部的追求,也是她全部的安全感。

她的jiǎo gēn,是稳的。那种稳,不是来自于外部的任何认证,而是源于一种与土地、与生活最原始的连接。

而我们呢?我们的脚跟踩在光洁的瓷砖上,踩在冰冷的柏油路上,我们与土地的连接,被一双又一双昂贵的鞋子隔断了。我们拼命地奔跑,追逐那些被定义好的成功,却常常感到一种巨大的虚无。因为我们的脚跟,离那片能让我们感到安宁的“土地”,太远了。

更有意思的是,脚跟这个部位,在人体上,其实也挺脆弱的。阿喀琉斯之踵,那个神话里唯一的弱点。一个再强大的人,他的致命伤,可能就在这个最不起眼、最低下的部位。

这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写照吗?你可能在职场上叱咤风云,无所不能,但可能就是父母一个关切的电话,一句“在那边还好吗”,就能让你瞬间破防。你可能在外面表现得坚不可摧,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柔软的、一碰就疼的地方。那个地方,就是你的“jiǎo gēn”,是你的软肋,也是你作为“人”的证明。它提醒你,你不是神,你会被伤害,你需要被爱。

所以,当我再次敲下“jiǎo gēn”这两个字的拼音时,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。

它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音,一个身体部位的名称。

它是我每一次疲惫不堪后,脱下鞋,感受整个身体重量压下来的那个瞬间的释放。

它是我回望来时路,那些深浅不一、歪歪扭扭的脚印里,所包含的全部挣扎与坚持。

它是我内心深处,那个不想被别人看到,却定义了“我之所以为我”的脆弱与真实。

或许,“站稳脚跟”的真正含义,不是把自己变成一尊扎根在地里的雕塑,一动不动。而是,无论你向前走了多远,无论你的脚尖指向多么绚烂的远方,你都始终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脚跟的存在。

你能感受到它的力量,它的疲惫,它的疼痛,和它所连接的、你出发时的那片土地。

jiǎo gēn。念出来,挺有力量的,不是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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