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候,你会不会对一个声音,一个字,莫名其妙地着迷?

原来wǎn这个音,藏着我们说不出口的东方美学

不是因为它多华丽,也不是因为它多罕见。恰恰相反,它可能普通得就像街角那棵没人注意的梧桐树。可某一天,阳光角度对了,一阵风吹过,你突然就看到了它漫天飞舞的金色叶子,然后就愣住了。

对我来说,“wǎn”这个拼音,就是这么个存在。

这事儿得从我认识的一个女孩说起。她叫林宛。一个听起来就安安静静的名字。我第一次听到时,就在心里咂摸这个“宛”字。它不像“燕”那么轻盈,也不像“静”那么直白。它带着一种迂回的、浅浅的笑意。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,你看得见美好,却又触摸不真切。

后来我专门去查。宛,wǎn,第三声。最常见的组词是“宛如”。

你看,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想象力。“宛如”——就好像是。它不是斩钉截铁的“是”,而是留有余地的“像”。这里头可太有东方的味道了。我们不习惯那种直给的、冲击力极强的表达。我们喜欢比喻,喜欢留白,喜欢让你自己去品。月色下的荷塘,你说它“真美”,就显得有点干。但朱自清说“宛如刚出浴的美人”,那画面、那氛围,一下子就活了,还带着点羞答答的、只可意会的风情。

这个“wǎn”的发音过程,也特别有意思。你试试看,你的口腔是放松的,舌尖轻轻抵住,然后气息柔和地滑出来,最后收在一个圆润的鼻音里。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地方是紧张的、用力的。它是一种舒展的、委婉的状态。

说到“委婉”,这不又是wǎn的另一个化身吗?

我们文化里推崇的“委婉”,不就是这个音节的脾气?想拒绝别人,不说“不行”,而是说“我再考虑一下”;想表达爱意,不说“我爱你”,而是说“今晚月色真美”。这种沟通方式,就像在人与人之间铺了一层柔软的缓冲垫。它避免了直接的碰撞,保护了彼此的体面。虽然有时候,真的,急死人。但你不能否认,这种绕个弯子的温柔,本身就是一种艺术。它让语言有了弹性,有了温度,有了呼吸感。

一个音节而已。

但它偏偏像一根柔软的藤蔓,悄无声息地,就攀上了我思维的墙壁,缠绕住了那些关于美、关于遗憾、关于东方神韵的种种想象。

巧的是,汉语里读作wǎn的字,几乎都共享着这种相似的气质。

比如女字旁的“婉”。婉约,温婉。它定义了一种古典女性的美。不是那种明艳照人、咄咄逼逼的美,而是一种低眉顺眼、欲语还休的姿态。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,光泽是内敛的,温润的,需要你凑近了,用手心的温度去焐热,才能感受到它的好。当然,我知道,现在很多人会觉得这种审美有些陈腐,甚至是对女性的一种规训。但抛开这些复杂的社会议题,单从审美的角度看,“婉”这个字所勾勒的意境,确实是中国美学里非常重要的一笔。它关乎含蓄,关乎韵味。

再比如,时间的“晚”。wǎn,又是第三声。傍晚,夜晚。一天中光线最暧昧、情绪最复杂的时刻。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,黑夜的神秘还未完全降临。那是一种交界地带,适合怀旧,适合思念,适合一个人对着窗头发呆。所有浓烈的情感,在“晚”这个时间滤镜下,都会被柔化,变得悠长。李商隐写“向晚意不适”,没有明说为什么不舒服,但一个“晚”字,就给那种莫名的惆怅铺好了底色。晚,也意味着迟。遗憾,来不及。这又给wǎn这个音,添上了一抹忧伤的、惹人怜惜的色彩。

甚至,还有一个不那么常用的“惋”。惋惜,惋叹。心里觉得可惜,但又无可奈何,只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。你看,连遗憾和悲伤,wǎn都要用一种克制的方式来表达。不是嚎啕大哭,不是捶胸顿足,而是一声低回的、带着体温的叹息。

宛、婉、晚、惋。

它们像一母同胞的四姐妹,虽然各自有不同的名字和人生,但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。那是一种温柔的、迂回的、带着些许忧伤和无限余韵的血脉。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关于“wǎn”的声音宇宙。

后来我读到历史,才知道南阳在古代曾叫做“宛”。诸葛亮躬耕的南阳,那个“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”的“宛”。一下子,这个音节又从虚无缥缈的审美意境,落到了坚实的土地上。它不再只是一个形容词,一个虚化的概念,它成了一个具体的坐标,一个承载过风云人物和历史变迁的地方。这让wǎn这个音,瞬间变得厚重起来。它仿佛在告诉我,所有那些你感受到的委婉、温柔和含蓄,都不是空中楼阁,它们是有根的,是扎在这片土地的文化肌理之中的。

所以,现在你再念一下“wǎn”这个音。是不是感觉不一样了?

它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拼音符号。它是美人的眼波流转,是黄昏时分天边的最后一抹云霞,是诗人说不出口的那句情话,是心中一声无奈的叹息,也是一座古老城池的名字。

它像一滴墨,滴在宣纸上,看似只是一个点,却能氤氲出一整片水墨山河。这或许就是汉字的奇妙之处吧。一个最基本的音节,背后却能牵扯出如此庞大而细腻的情感和文化网络。而我们,就生活在这张网里,日用而不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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