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指尖在键盘上悬停,就为了敲下那个音节——gǎng。

那个读作gǎng的字,如何成为我心中一座永远无法离岸的岛?

不是为了查什么复杂的生僻字,也不是在写一篇关于航运的报告。我只是忽然,毫无征兆地,想起了这个音。一个简单的、在汉语拼音里再普通不过的音节。gǎng。

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?某个词语,或者仅仅是它的一个发音,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,却能“咔哒”一声,拧开你记忆里最沉重的那扇门。对我来说,“gǎng”就是这把钥匙。

它不只是一个发音,它有形状,有温度,甚至有气味。

它的声调是第三声,一个下沉再扬起的弧度。这多像一个天然的海湾,一个可以抵御风浪的避风港。念出来的时候,舌根要用力抵住,然后送气,有一种沉稳的、落地的踏实感。不像“fēi”那样轻盈,也不像“pǎo”那样急促。“gǎng”,它就在那里,坚实,可靠,像一个承诺。

当然,这一切的联想,都源自我对那个地方无可救药的迷恋。香港。那个由“gǎng”字定义,并将其含义发挥到极致的城市。

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,是从罗湖口岸随着汹涌人潮涌过去。空气瞬间就变了。不再是北方那种干燥的、带着尘土味的空气,而是一种黏稠的、混杂着海水咸腥味、茶餐厅黄油味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混合体。那种味道,就是“gǎng”的味道。它紧紧地包裹住你,让你无处可逃,也让你瞬间明白,你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
我曾在旺角的街头,被人流推着走,抬头看那些密不透风、摇摇欲坠的招牌,霓虹灯的光在湿漉漉的柏油马路上晕染开来,像一幅永远画不完的、流动的油画。那时候,我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音。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港口,不仅是维多利亚港里那些吞吐着集装箱的巨轮,更是容纳了无数梦想、欲望、疲惫和挣扎的人间港口。每个人都在这里靠岸,或者离岸。

后来,我住在港岛一个叫做“北角”的地方,每天坐着叮叮车,慢悠悠地穿过城市的血脉。电车行驶时发出的“叮叮”声,和粤语独特的声调混合在一起,构成了这座港市独有的交响乐。我总觉得,那个“gǎng”字,也藏在这些声音里。它藏在菜市场阿姨高声的叫卖里,藏在中环白领们飞速交谈的英文单词里,也藏在深夜从兰桂坊走出来,带着醉意的年轻人的笑声里。

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容器。穿着考究西装的银行家,在逼仄的巷弄里和推着点心车的大婶擦肩而过,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,但他们共同构成了这个“gǎng”的生态。这种极致的拥挤和极致的疏离,是我在任何其他城市都未曾感受过的。它让你觉得孤独,又让你觉得,你的孤独在这里是如此正常,如此被允许。这本身,不就是一种庇护吗?一个精神上的“避风港”。

对我而言,“gǎng”这个字最具体的画面,是天星小轮。花几块钱港币,就能从尖沙咀晃到中环。我喜欢站在甲板上,吹着海风,看着两岸的摩天大楼像沉默的巨人一样注视着海面。船身在波浪中轻微起伏,那种感觉,既像是即将远航的悸动,又像是归航时的安心。那一刻,你才真正理解,为什么这里叫“香港”。它因港而生,因港而盛。这个“gǎng”字,是它的命脉,是它的灵魂。

后来我离开了,回到了内陆的城市。生活变得宽敞,节奏也慢了下来。但每当夜深人静,或者在某个相似的、潮湿的下雨天,那个读作“gǎng”的音节,就会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
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城市的代名词。它成了一个形容词,一种状态。当我感到疲惫,渴望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时,我在寻找一个“gǎng”;当我的人生面临抉择,需要一个重新出发的起点时,我同样在寻找一个“gǎng”。

一个简单的拼音,一个汉字,却能承载如此复杂而厚重的情感。它是我关于青春的一段独白,是我对繁华与孤独最深刻的体验,也是我心中那座,无论我身在何处,都永远无法真正离岸的岛屿。

所以,当我在键盘上敲下“gǎng”的时候,我其实是在问自己:嘿,你还好吗?你找到你的那个港湾了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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