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小看那些我们 tuó zhe de pīn yīn,那可能是我回家的唯一行李
不是那种学富五车、满腹经纶的“负”,而是实实在在、有点狼狈的“驮”。就像一头疲惫的骡子,背上是沉甸甸的货物,货物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——pīn yīn。
你懂那种感觉吗?那种在微信上想给远方的外婆发一句贴心的问候,指尖在九宫格键盘上笨拙地跳跃,脑子里明明翻涌着“嘘寒问暖”和“身体康健”,敲出来的却只有“ni hao ma”“chi fan le mei”。那个小小的输入框,像一个无情的考官,冷冰冰地审视着你匮乏的词库。你想表达的万千情愫,最终被简化成最干瘪的拼音组合,然后从候选词里,小心翼翼地,像在雷区里探路一样,挑出那个看起来最顺眼的词。
尴尬。真的尴尬。
尤其是在一些家族群里,当表哥表姐们用行云流水的文字分享生活,引经据典地开着玩笑,而我,只能用一连串哈哈哈的拼音首字母“hhhhh”或者一个表情包来掩饰我的词不达意。我驮着的拼音,在那一刻,就成了我和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墙。它像一件尺寸不合又必须穿着的外套,紧紧地裹着我,让我动弹不得,提醒着我,嘿,你和那些能随手挥洒出漂亮方块字的人,不一样。
这“驮着”的感觉,不仅仅是打字的窘迫。它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走在唐人街,看到店铺招牌上龙飞凤舞的书法,我得先在心里默默地拼读,才能把那个字和它的声音对应起来。朋友递给我一本中文书,我翻开它,就像面对着一幅幅精美的密码图,那些方块字明明就在那里,它们有结构,有部首,有故事,可我却只能通过它们头顶上那个若有若无的拼音拐杖,才能蹒跚前行。
这根拐杖,就是我驮着的重物。它是我与这个语言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,但它也时时刻刻在告诉我:你是个外来者,你还需要辅助。
曾几何时,我无比痛恨这种感觉。我尝试过发疯一样地抄写,买来字帖,一笔一画地模仿,试图把那些印在脑子里的拼音符号,替换成深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汉字笔画。但收效甚微。成年人的大脑,似乎失去了一种与生俱来的、和象形文字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。那些横竖撇捺,在我眼里,总是那么疏离。
于是,我放弃了那种堂吉诃德式的冲锋,选择与我背上的“货物”和平共处。
但后来,我好像跟这个“重担”和解了。
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,我帮一位只会说粤语的老奶奶在手机上设置导航。她指着屏幕上的地名,一脸茫然。我接过来,用我那蹩脚的普通话拼音,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进去,屏幕上跳出了她要去的地方。她连声道谢,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,让我突然愣住了。
在那一刻,我意识到,我驮着的拼音,它虽然沉重、虽然不那么“正宗”,但它有用。它是一把钥匙,一把能打开沟通之门的、虽然有点生锈但确实能用的钥匙。
我开始重新审视我背上的东西。它是什么?它是我童年时父母在耳边断断续续的乡音,是我为了和亲人交流而付出的笨拙努力,是我在文化断层面前不愿躺平的最后挣扎。它是我身份认同的一部分,一个不那么完美,却无比真实的部分。
说白了,那些能够信手拈来写出漂亮汉字的人,他们是住在“家”里的人。他们的语言是呼吸,是本能。而我,是一个总在回家路上的人。我驮着的拼音,就是我全部的行李。这行李里,装的不仅仅是发音和声调,更是一种渴望,一种想要靠近、想要理解、想要融入的,执拗的渴望。
现在的我,依然在打字时依赖着拼音输入法,依然会在看到复杂的汉字时下意识地去想它的读音。但心态完全不同了。我不再觉得那是一种羞耻,反而觉得有点酷。
这就像一个旅人,他可能不懂当地最地道的方言,但他凭借着一本短语手册和满脸的微笑,依然能走遍千山万水。我驮着的拼音,就是我的短语手册。它不完美,但它让我得以继续我的旅程。
所以,如果你也和我一样,是那个总是驮着拼音前行的人,别灰心,也别觉得尴尬。我们只是选择了一条不那么平坦,但同样能通向目的地的路。
我们背上的东西,不是负担。它是一张地图,一张标记着我们从何而来,又要往何处去的,独一无二的文化地图。它沉甸甸的,但那重量,恰恰是我们努力过的证明。它不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,反倒像登山者背上的行囊,虽然重,但那里面装着我的笨拙,我的执拗,和我从未放弃过的,想要回家的渴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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